周洲:深切缅怀敬爱的导师刘千刚教授

发布日期:2023年01月07日      点击:    文字:周洲  |   审核:宣建林

2022年12月31日17时,我敬爱的导师刘千刚教授永远的离开了我们,享年98岁。

这是新冠肆虐最艰难的一年的最后一天。中午做完午饭,见手机上导师女儿小颖来信“我爸可能过不了今天了。”我愣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办,先生坐在旁边,问“怎么了?”,“刘老师”话没说完,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说“我要去看刘老师”,先生说“我送你。”那时围裙都未解。站起身来,我复又坐下,我不能去,现在到处都是阳,我要是感染了,女儿怎么办?她马上要生了,母亲怎么办?她快90岁了,我一下子没了主意,急得直哭,想起打个电话过去,那头小颖说“你别来了,医院里全是阳,万一感染了,你女儿咋办?”,我说“我想看看刘老师,我真的很想念他,我们接个视频吧。”在视频中,我见到了呼吸机下我敬爱的导师,呼吸急促,神情安详,我说“刘老师,我很想去看您,我很想去。”小颖说“你看血氧有些低,希望能撑过今天,嗯,现在还上去了。”我说“太好了。”后来想起,刘老师一定是听到了我的呼唤。这一下午我一直坐立不安,心里有种害怕,我爬上晒台,已是申时,太阳正缓缓的靠近圭峰,我怔怔地看着太阳一点点落下,那种预感堵近喉咙,但又不敢去电。就在太阳落在圭峰山头的那一刻,17点,电话响了,是导师的儿子,我知道,导师随着太阳下山了……。我禁不住在寒风中眼泪哗哗。这时,一只灰色的仙鹤绕着我的楼顶盘旋,我下意识的跟着转“老师,是您吗?是您来看我了吗?”导师享年98岁,在世人眼中,已经是有福之人,生命轮回之道,我懂,但为什么还是那么想念他,他的离去为什么让我内心崩溃,原来导师在我的心中已经成为灯塔。导师在,我才是当年那个少年!

有幸入师门

1986年7月,我通过唐莽先生、聂铁军先生和张肇炽先生三位教授的引荐,投师到刘老师门下。我本科是航空发动机系航空动力装置控制工程专业,当初转入到飞机系飞行力学专业时,害怕导师不认可,一路忐忑不安。还记得那一天,我跟随聂老师,进到原飞机系503教研室的一间红砖砌的简陋的办公室里,个头高高的刘老师起身让我们坐下,听完聂老师的介绍,刘老师转头看着紧张的我,询问我硕士研究生各科的考试成绩,然后说,“你的基础课成绩很好,转个专业没有问题。”我听了,还不敢确定是否刘老师愿意收下我了,因为那时候教授级导师还很少,像刘老师这样的大牌导师更是少。出门后,我仍然不安的问聂老师“刘老师同意要我了吗?”,“同意了。”入门之后,我才知道,那一届刘老师只招了我一个。1989年我又继续跟随导师攻读博士学位。20岁始我就师从导师至今。

1992年博士毕业时与导师合影

随导师参加歼七E研制

进入师门之后,因我是跨专业,导师给我安排了一些飞机方面的课程,那时的我并不是一个飞机迷,那时的资料都是依靠课本,没有互联网。第一次上飞行力学课,我连飞机操纵舵面都很陌生,但导师给了我足够的信任和鼓励,并安排我参加到歼七E的科研中。从1987年开始,我就随导师进入到歼七E项目组,有幸与导师一起参加了我国的三代机研制。那时的交通很慢,出差都是按周算。记得当年我经常和导师一起坐着绿皮火车去成都飞机工业(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原名国营132厂),该厂坐落于成都市西郊黄田坝。那时导师已是花甲之年,我们经常买不到卧铺,有时连座位都没有买到,导师带着我和项目组老师就席地而坐,老师们靠在摇晃的车厢上,仍然在讨论计算结果的可信度、设计结果的优劣性,一张报纸就是我导师的坐垫。记得导师睡眠不好,有时工作太晚了,他会通宵不眠。有一天晚上,歼七E项目组开评审会,导师不能入眠,会后他走出招待所,想散散步放松一下再睡。那时的招待所外面全是菜地,导师走在月下的小路上,未曾想已是子时,待回来时门卫已把大门锁上,导师不忍打扰,竟然翻门而入,第二天早上回校的路上,他笑着告诉我们他昨晚的历险记,我们笑他“老夫聊发少年狂!”也是在随导师科研的路上,我知道了我们为什么要搞歼七E?那时美国有F-16三代机,我们还停留在二代机的水平上,落后就要挨打,由沙伯南教授带领的一个项目组与132厂合作,开展将歼七进行机动性改进的重新设计,这是一个大胆的提议,也是一个极其需要尖端技术的项目。那时,我的导师承担的是气动设计计算和气动弹性分析,这也是这个项目的关键技术之首。那时没有高端计算机条件,更不要说成熟的商业软件。面对歼七E前后缘襟翼都是重新设计的复杂外形和构型,要完成气动和气动弹性计算分析设计,可想而知,有多大困难。导师采用十几年研究的成果“亚音速超音速定常非定常势流的格林函数方法”解决了这一难题,而且将最难计算准确的阻力精度提高到与风洞试验相差不到3%,记得当时132厂的歼七E总师陆英育说“我以后就相信刘老师算的。”让在场的学生我敬佩不已。那时导师告诉我,“方法不是越复杂越好,而是越简单越好,尤其工程上。不要小看一些快速的方法,这些方法快速的后面是复杂方法合理的简化,因为简化就一定要在使用时,深刻理解其内涵,掌握其应用之道。我是掌握了这种方法在不同飞机上应该如何应用的知识,当然这些知识来自于日积月累的对飞机设计的认知。”他还告诉我“波音这些大飞机公司都有自己的快速计算工具,但这些工具后面的应用技巧人家是不会告诉你的”。后来在导师身边久了,听导师闲聊时,才逐步知道其实导师在这个计算方法研究上做出了极大的努力和贡献,甚至包括对国际权威的挑战。

导师教我在科学研究上要注重独立思考

记得在参加歼七E研制的科研路上,导师跟我聊到他采用的格林函数方法后面的故事。20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在进行飞行器气动弹性力学的研究时,导师采用理论严谨,适用范围广,且计算量较小的格林函数方法,作为计算飞行器定常及非定常气动力的主要方法,并首次在国内完成了全机定常及非定常气动力的计算,取得了良好的效果。而与此同时,美国的气动专家,板块方法(Panel Method)的创始人J.L.霍斯(Hess)却发表文章认为上述格林函数方法的基本方程不具有唯一解,应用它进行数值计算将造成困难,因而不宜用作数值计算的基础。霍斯这一意见,无论在国内或国外,均对气动计算中格林函数方法的发展及应用产生十分不利的影响。国内一些同行专家劝导师放弃这一方法,改用其他方法去进行气动力计算。个别专家甚至说,霍斯是国际知名专家,他的意见不可能是错的等等。面对舆论的种种压力,导师继续坚持他对格林函数方法的计算和研究,在深入分析霍斯文章的基础上,导师认为霍斯关于格林函数方法的基本方程不具备唯一解的意见是错误的。为此,他与霍斯通了两次信,阐述了他的看法,明确提出该方程是具有唯一解的。霍斯两次回信,均坚持他原来的意见,认为该方程不具有唯一解。导师给霍斯去了第三封信,更详细地阐明自己的观点,并给出了该方程具有唯一解的详细论述,霍斯对第三封信,没有回复。1978年导师撰写了“关于用格林定理建立的物面速势积分方程解的唯一性问题”的论文,在杭州召开的中国第二届宇航气动数值计算会议上宣读,得到了当时与会的一些著名专家如庄逢甘、谷超豪等院士的支持和肯定。庄逢甘院士在他后来所写的书面意见中说:“刘千刚1978年在杭州计算空气动力学会上提出:著名的空气动力学专家Hess关于运用格林定理求解的非唯一性是错误的。谷超豪教授和我都同意刘千刚同志的意见,”并说:“这对于气动力计算中常用的面元法来讲是一个很重要的支撑,意义重大。”20世纪八十年代初,霍斯曾来华讲学,在一次学术报告会上,他开始承认:用格林定理建立的物面速势积分方程的解是唯一的。导师在该学术观点上取得了胜利。后来导师研究发展的“格林函数方法研究及在气动弹性载荷计算中的应用”获得了1992年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一等奖,也是我校获得的第一个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采用该方法导师完成了我国H-6、JH-7、J7E、J7-Ⅲ、J-8、运8等多个型号的科研。记得导师经常跟我们说“在学术上不要迷信权威,坚持独立思考十分重要。”

导师教我做科研不得从利益出发

1989年硕士毕业后,我继续师从导师攻读博士学位。1990年,深圳正值改革开放,有许多建设项目等待上马。1987年,国家立项建设深圳机场,1989年深圳机场公司成立,准备动工,但当时旁边有一个火力发电的妈湾电厂,几个巨大的烟囱立在起飞航线上,是否对起降有影响,当时深圳南山公司邀请了我校老校长季文美先生、我导师和王建培老师,还有北航的老师一起参加项目论证,我导师负责牵头完成计算论证工作,我也有幸被导师带去参加并承担计算建模。那时的深圳是我国的一颗明珠,记得初入深圳,那崭新的气象和美丽的城市让我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新奇不已。公司方对我们的工作十分满意,任务过程中,公司方提出直接给我们现金作为劳务费,导师当时就拒绝了,而是提出与学校签订正式合同,那时候学校规定教师的横向科研经费只有30%可以自己支配,只有3%可以作为劳务费领取,当时这项工作的经费是3万,签到学校我们能拿到的现金只有900元,公司方觉得我们很不划算,但导师坚持签到了学校。回来的路上,导师跟我说,“任何时候都要遵守纪律,我们有很多科研项目可以做,但不能只为了钱。”后来拿到的900元劳务费导师也全部分给了课题组。导师一生待人宽厚仁慈。当年歼七E与学校签订合同时,有一个附加协议,就是每生产一架,厂方从利润中按一定比例分给学校参研的老师,所以导师作为参研者之一,和其他老师一起一直享受着这份回馈。但导师从来没有忘记当年只是作为学生参加过这份工作的我和大师兄,总是要匀出一定比例给我们,直到我工作多年以后,导师已经耄耋之年,仍然坚持要把钱分给我们,并把分配执行工作交给我打理,为了不再分享导师的恩惠,我只好悄悄的骗他“分好了”。

导师教我做一个严谨的人

1990年,我还在攻读博士学位期间,我参加了导师承担的“民用飞机风切变中安全性研究”的项目,那些年民航经常因为恶劣气象而失事,那个项目需要做很多的计算,所有的结果都需要绘图,而绘图仪还是那种驱动几支水墨笔的简易机器,一旦画错就要重来,有很多结果需要同时描绘在一张图上,以便对比,有时一愣神,我把线型或颜色选错了,想偷懒,但被导师一幅幅检查出来后,都要返工。导师说“我们交给人家的结果除了保证正确以外,还要让人一目了然,让人家很快知道结果的差异在哪。”1991年导师申报国家科技进步奖,安排我协助他准备材料,所有的文档都是导师自己亲自撰写,我负责把他手写的材料录入计算机,那时候刚开始使用电子文档,录入的系统是“科印”,还不能直接制表,需要打成整段文字再剪贴进去。对于大段的文字我可以连续打印,直接剪裁贴入,最麻烦的是简介那一部分,需要一个一个字剪下来贴进去。记得好几次,我连夜贴好了那一段表格,导师清早来机房说“有几个字斟酌了一下,需要改一下。”于是我们又重新修改粘贴。还有一次,一个标点符号,导师觉得不合适,我偷懒,就把那个符号用笔改了一下,导师发现了还是让我重新打印了一个。我们的论文那时候都是手写,一旦发现有错别字,是一定要重新写的。导师的文笔很好,字也漂亮,他经常跟我们说“句子不要太长,词语不用华丽,但话要说清楚,逻辑关系要清晰,每一个公式中的符号要知道其意义。”现在想来,导师的这种严谨带给我一生对工作的敬畏,是一种责任心、一种品德的修养。

导师教我勇于面对困难

我和先生博士后出站后来到无人机所,那时候所里只有我们俩有博士学位。进所之后我作为主任设计师承担了型号的总体气动设计,可我从来没有真刀真枪干过一个完整的型号,我对自己的能力和学识很不自信,一次去找导师请教时谈及此心,导师笑着鼓励我说“不要怕,你能行,但要努力细心的去做,没有问题。”他还给我讲述了他初入工作时的经历。1950年8月他由南京大学航空工程系毕业,经华东军政委员会教育委员会分配至华东军区司令部军事科学研究室从事国防科研工作,1953年该研究室并入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他成为一名教师,1953年至1960年,学院让他参加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风洞实验室的建设工作,他从未设计过风洞,也是十分忐忑,后来和大家进行了大量的数值计算、绘图、联系加工、购买和调试器材设备等各项工作。当时进行数值计算的设备是两台手摇计算机,为了计算一条风洞壁曲线,往往要夜以继日,计算好几天。1960年,在哈军工终于建成了当时国内最大的,包括亚、跨、超音速风洞在内的风洞群,这个风洞群为我国航空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后来我每次去哈尔滨做风洞试验,都会想象导师当年的身影,我都会给导师打一个电话“我在您的风洞里做试验呢”,导师总是特别高兴。后来我们的型号成功了,我和先生也获得了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我俩去看望导师,说起初出茅庐时的窘态,导师笑着说“都是这么长大的。”是啊,这一路导师总是用他坚定的目光送我们前行。

导师教我做一个善良的人

在科研出差的路上,那时车很慢,导师也会与我们聊家常。导师知道我是湖南人,笑着说“你们湘西我很早就去过。”导师出生于书香门第,父亲是当时芜湖私立卢和小学校长,母亲出身于一个诗书大家庭。1937年日本侵华战争爆发,为躲避战火,导师随家人离开芜湖,经过漫长艰难的逃难生活到达长沙。为了继续学业,1938年秋,导师离开在长沙的父母,随同一些流亡学生,奔赴湘西所里(现称为吉首)一所由安徽迁出的中学继续读书,这所中学专门收容由日本占领区流亡出来的学生,并免费提供食宿,此时导师才13岁。导师一直在该校读书到1944年高中毕业。1940年他的父亲因病去世,母亲只好来到湘西学校附近居住,母子相依为命,由于失去了经济来源,导师的母亲只能靠打工,为别人缝补衣服维持生活。为了让母亲吃得饱一点,导师每天早早地起来将自己饭盒打满稀饭,喝掉上面的稀汤,再跑回家把稠的倒给母亲。但这种困苦的生活,母亲饱受煎熬,还是在1946年初与世长辞,导师成了孤儿。至今,我还记得,那天坐在绿皮火车的座位上,我看到了对面导师眼中泛起的泪光。导师让我深深懂得,一辈子一定要对妈妈好!

导师教我做导师

2016年3月21日,我请导师给团队老师和研究生座谈“学术与人生”,今天我重新打开录音听,当年导师91岁了仍然声如洪钟。记得当时我们提了四个问题:(1)讲讲您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后面的故事,尤其面对国际挑战;(2)结合歼七E讲讲咱们老师在型号方面应该发挥什么作用,如何协调教学与工程技术研究的关系;(3)您当导师时是如何要求学生的,您对现在的学生有什么期望;(4)您保持健康的秘诀是什么?这四个问题,导师一口气讲了1个半小时,语言生动幽默,不时的引得同学们哈哈大笑。记得导师说乐观的态度是快乐的根源,但乐观不是一生无挫,是遇挫要学会解开。导师说1966年文化大革命运动开始,自己所有的教学及科研工作均被迫中断,并被隔离审查和强迫劳动,直到1969年落实政策才恢复工作。1970年,哈军工宣告解散,空军工程系并入西安西北工业大学,导师成为西北工业大学空气动力学教研室一名教师,不久又担任了飞机工程系副主任、主任及校研究生部主任等职。由于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学校及社会情况均比较稳定,导师迅速投入繁忙的教学及科研工作。正是在此期间导师在气动数值计算中格林函数方法、弹性飞机动态特性以及跨音速操纵面嗡鸣等方面的研究,做出了卓有成效的工作。记得我的另一位年长的老师曾经感叹“同样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的冲击,那些年刘老师做了那么多事,我们都在做什么?!”导师谈到健康长寿,他的观点是“长长时间的工作,是长寿的秘诀,当然平日的锻炼也少不了”记得我刚工作的那些年,孩子小,工作又忙,导师总是嘱咐我要锻炼身体。那时他每周要去游三次泳,而且经常把哪里游泳既便宜又方便的信息告诉我,督促我去,可惜我没有听话,经常办了卡又废了。记得前年去西藏之前我去看他,他还与我说“小周,我很羡慕你。”我正诧异,他说“人一生能够长长时间的工作就是最大的幸福,工作才是长寿的意义”。讲座中他也笑着给同学们说“我这一辈子忙忙碌碌,一直没有把工作放下。……周老师现在还让我算题,以免我老年痴呆。”其实导师的长寿秘诀就是活到老工作到老。90岁那年,他还在航空学报发表了一篇文章,那是他帮我们计算太阳能飞机气动弹性后的研究成果。谈到如何做个好导师、好学生,导师说“‘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这十五个字值得你们认真学习和领悟”。导师说“‘博学之’是学习要有一定宽度,但如果你什么都看那就分散精力了。你们开始学习时拓宽的面够了,到了高年级研究生,就要专门集中精力到研究的那一方面,就是有一定的宽度后再集中钻研,这样既有知识面又有深度。”后来我带研究生时常与学生们说“T”型培养,也是根据导师的教导。导师特别强调“审问之”,他说“要善于提出问题,脑子里没有问题,研究就深入不下去,经过自己思考,经过自己消化,把这个问题解决,才是研究,不经过思考死记硬背的东西一点用都没有。虽然考试成绩不错,但没有经过你思考,过了就忘了,你不能应用它,而且不能创新,也就产生不了价值。”后来我每次与研究生交流都要求“带着问题来”,也是导师教我的。

导师如父

我们跟随导师时,那时候研究生非常少,一届也就一个到两个硕士,一个博士,我们在读的学生加起来也就5、6个人,那时候计算条件普遍很差,我们和导师一起共用两台导师从国外带回来的PC机,那时已经算是很奢侈了。硕士的时候,我们的机房在19号楼的一个小房间里,那时候没有什么电子游戏,挖金子是我们的第一个游戏,师兄弟也会在闲暇导师不在的时候偷着玩。我在游戏方面一直是水平最差的,所以很少轮到我,记得有一次一个师兄玩得嗨,我在旁观,他突然站起把我拉到座位上,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导师推门进来,把我抓了个正着,我硬着头皮等待老师的批评。直到我毕业答辩那天我才知道其实导师看到了。我的博士论文答辩是先生的导师陈士橹院士当答辩主席,答辩结束后,两位导师闲聊,都开始护犊子,陈老师说“以后家里肯定是小祝听小周的。”导师说“我的学生里就小周我没有批评过,她是一个很善良的姑娘,怎么会厉害?玩游戏师兄黑她她都没吭声。”我工作以后,尤其最近几年,经常带团队出去做飞行试验,导师很关心,看到我的成绩他高兴,更多的是操心我的安全。2017年7月,我在靖边飞太阳能无人机,也是第一次打破国内最长续航记录的那一次,试验做了十多天,做完试验回到家中的当天,靖边洪水肆虐,第二天中午睡得懵懂,爬起来,接到导师的电话,问我是否从靖边回来了,他看到那儿暴风雨,很担心,他耳背,我一声比一声高的告诉他“我已经回来了,放心!”,他依旧重复“你回来没有,那儿大雨,要注意安全!”我俩各说各的,直说得我眼泪涌上来。我想起了我的父亲......导师如父!前些年导师腿脚还利索时,他散步经过航空楼,总是要拉着师母“去看看周洲去”,那时我在办公室每听到楼道“嗵嗵嗵”很重的脚步声,我知导师驾到,心生欢喜,停下正开的会,放下手头的活,我要和导师聊会天。他耳背,我就大声的对着他耳朵说话,整个楼道都能听到我们师生的对话。那时我经常在朋友圈晒幸福“我有九十多岁的导师和师母经常来办公室看我,谁能与我比幸福指数啊?!”我每天在办公室期待着楼道里响起那重重的脚步声,欢喜“导师来看我了!”。这一两年导师走不动了,每次去西藏远行之前我都要去看他,他总是问“坐飞机还是坐火车?那里高原,要注意安全。”而且每次离开,他都要搀着师母坚持送我到电梯口。去年导师腿已无力,开始卧床,他的房间窗口正对着航空楼,每次我去看他,他就说“我不能去看你了,但我能看到你们办公室的灯亮着。”2022年11月我陪同母亲去看望导师,他虽腿无力,但精神尚好。12月10日我上完最后一次线下课,走到楼下想去看看他,但想起现在疫情严重,我是在外行走的人,不要带入什么病毒把导师害了,那天在楼下转了一圈,还是没有上去。没有想到那天的错过,我直到12月31日13:40通过视频见到卧病的导师,这也成了最后的一面。

导师是我人生的灯塔

导师一生成果丰硕,他所主持的项目“格林函数方法研究及在气动弹性载荷计算中的应用”获得了1992年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一等奖,这也是我校获得的第一个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他还获得了光华科技基金奖二等奖一次,航空工业部部级科学技术进步奖一等奖两次,在1992年被授予航空工业部有突出贡献的专家称号。1993年被航空工业部评为优秀研究生导师。1998年又被陕西省学位委员会评为优秀博士生导师。历任西北工业大学飞机工程系主任,西北工业大学校研究生部(研究生院前身)主任,校学术委员会委员,西北工业大学翼型叶栅国家重点实验室学术委员会主任等职。他还曾长期担任中国航空学报编委,中国航空学会飞行力学专业委员会委员,中国空气动力学学会第三届常务理事,第四届荣誉理事等职。这些天我一直很难过,导师虽然年岁高,但以前每次回到老校区,每次远行归来,我都会去与他絮絮工作,絮絮我的那些试验,絮絮我的想法,现在回来,空空如也,心里很迷茫。我曾与导师约好100岁时再给我们团队讲一次思政课,他答应了,现在他爽约了,我很难过,但仔细想,导师已经用他一生行动给我最好的思政教育,成为我人生的灯塔。导师是唯物主义者,我现在愿意做唯心主义者,希望导师在天有灵,能听到我的心声“老师,我很想念您!”

深切缅怀我敬爱的导师!


以下摘自我的朋友圈,重温幸福,泪潸然。

2016年9月10日:今天教师节,特别的爱要献给我特别的导师——刘千刚教授!他是我校唯一在纯技术项目而非型号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的老师,培养了一批洪堡学者、国家级高层次人才。我是1986年师从刘老师,三十年整,导师如父,爱和教育伴我一生。今年3月,91岁高龄的刘老师还给我的学生们上了一堂生动的课,那天窗外阳光暖暖,竹叶婆娑,课堂上笑声滚滚,刘老师从学习、做人、心态多方面给徒孙们讲道理、讲体会,诙谐的语言和充沛的精力让孩子们赞叹,积极的人生和乐观的心态让大家感悟!师恩师德没齿难忘!祝愿导师身体健康,寿比南山!

2016年3月21日,91岁的导师与团队研究生座谈“学术与人生”

2017年5月12日:我有九十多岁的导师和师母经常来办公室看我,谁能与我比幸福指数啊?!

2017年5月12日导师来办公室看我

2018年3月22日:昨日随导师参加“西迁精神”座谈,导师耳背,我用小黑板给他当“翻译”。三十年前,我面对您的大黑板,今天,我愿意当您的小黑板,希望您永远和我们在一起,给我们讲那过去的事情!感谢乔老师给我留下了珍贵的照片。

2018年3月21日陪导师参加“西迁精神”座谈

2018年3月19日:我93岁高龄的导师和师母来办公室看我,世间还有比这更幸福的吗?!祝愿我敬爱的导师刘千刚先生和师母中国第一批女飞行员钱肇琰先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2018年3月19日导师来我办公室看我

2019年5月19日:前几天出去飞行,路上同事说见到刘老师了,是啊,我好久没有见到他了,以前每每经过航空楼他都要与师母说“去看看周洲去。”我在办公室每听到楼道“嗵嗵嗵”很重的脚步声,我知导师驾到,心生欢喜,停下正开的会,放下手头的活,我要和导师聊会天。他耳背,我就大声的对着他耳朵说话,整个楼道都能听到我们师生的对话。一晃好像很久没见了,是不是楼前那八级台阶已让我95岁高龄的导师却步了?想起心生愧疚。今天无论如何我要去看导师。晚上见导师和师母精神矍铄,我心很安。我们仍大声的说话,他问我工作问我生活,只可惜我手笨,好不容易自拍一张还把导师和师母拍花了。我希望导师、师母永远健康长寿,我每天在办公室期待着楼道里响起那重重的脚步声,欢喜“导师来看我了!”。

2019年5月19日于家中看望导师和师母

2019年10月2日:国庆阅兵的激动还在心中起伏,我想说说我的导师和师母,这次他们双双获得“纪念章”。导师刘千刚教授曾为歼七E、歼八Ⅱ、轰六等十几个型号做出贡献,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胖妞”的总师唐长红院士常说“我是刘老师带出来的,工作也是他帮我找的。”曾为这话,我专门问过导师,导师哈哈一笑说“他还记得呢?”知道了实情,我心中窃喜,那唐院士不就是我正宗的师兄了!我想粘这光呢。我的师母,更是了不得,1952年,她作为中国第一批女飞行员,国际妇女节那天她们编队飞行飞过天安门,接受检阅,而且师母是那么的美啊!面对导师和师母,他们是我一生永远追逐的星!

2019年10月建国70周年导师和师母双双获得“纪念章”

2020年9月25日:近日项目检查又有课,把母亲带回老校区,想有个照应。可每天都是母亲做好了饭菜,我才到家,母亲在照应我啊!昨晚急匆匆去看导师,临走,96岁的导师扶着我的手一定要送我到电梯,我看到了导师双眼的泪光,走出楼门,我心里很堵很堵,以后再忙也要常常来看看。母亲我只有一个,导师我也只有一位!祝愿母亲、导师、师母健康长寿!

2020年9月24于家中看望导师和师母

2021年2月4日:昨晚开会回来,想念导师,赶去看望。没有什么好东西带给老师,就带上试验当地老乡家的陕北小米,给导师熬粥。导师97岁了,精神矍铄,不停的问我去年西藏试验的事,胳膊摔伤好了没有,要是早十年,我想他一定会和我们一起披挂上阵。导师沙发背上放的是93岁那年他给我们团队讲座的照片,讲的是“技术与人生”,我希望他100岁时再给我们上一堂人生的课!临走,导师照例还是要扶着师母送我到电梯,导师在,我就永远还是从前那个少年!祝福我的导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2021年2月4日在家中看望导师和师母

2021年9月12日:看望敬爱的导师刘千刚教授、师母钱肇琰教授。导师今年96岁了,精神矍铄,每次见面都好亲切。今天与导师的对话,给我内心很大很大的触动,他跟我说“我这一辈子的体会是,人能工作一定要努力去工作,一定要尽量长的时间去工作,当然不要过累,只有长的时间去工作,生命才能长久。工作是人生最有意义的事。”听完,我都想哭,我仿佛获得了人生宝典。导师90岁时还在计算机上给我算太阳能飞机的气动特性,还撰写了一篇航空学报的学术论文,导师91岁时还给我的学生做了一场“学术与人生”的讲座。今天,我与导师相约“100岁时再给我们做一场报告。”导师笑说“怕思路不顺了。”我说“到那时,想到哪说到哪,句句是经典。”导师啊,我20岁本科毕业,入您门下,从此结下师徒缘,有您在,我永远是当年那个女生!我希望永远都能聆听到您的教诲!祝愿我的导师、师母,福如东海 ,寿比南山!

2021年9月12在家中看望导师和师母

2021年12月10日:明天又要远行,记挂导师,每次我出去,他都会念叨。实在来不及买点什么,只好在超市取了些鸡蛋。导师97岁了,精神很好,只是反反复复问我“你什么时候走?”“你要去多久?”我一次次都认真的回答。前些年,导师腿脚还利索时,会每天散步到航空楼,说“看周洲去。”我一出去,他就会关注我去的地方,是否发洪水了,是否天气炎热。这些年,导师腿弱了,我也常居新校区,导师的脚步声听得少了,还真有些想念。我说“我回来拍野生动物给您看啊。”他说“好啊好啊!”我们都笑得像个孩子。学生我老了,导师岁月也增了,想不起导师当年是如何严肃的,也想不起当年我是如何怕导师的。临走又与导师叮嘱“百岁时与我的学生做一次魅影开讲啦”,导师哈哈大笑,我也欢喜不已。岁月好像没有催我们老!

(很遗憾,这次没有留照片。)

2022年4月22日:带着学生看望我敬爱的导师和师母,4月19日导师刚过完97岁大寿。我跟随刘老师从硕士到博士到博士后,我如今也从桃李年华到了近花甲之年,刘老师是我今生的导师。导师在,我就不老!祝我的导师和师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2022年4月22在家中看望导师和师母

资料来源:魅影无人机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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